身为一个小男孩的妈妈,我曾经的日常是每天陪娃刷遍各种奥特曼。
剧情的走向基本是这样:光之巨人在和怪兽的打斗中渐落下风,胸前亮起红灯。通常在这个时刻,巨人会一脸坚毅地说:“我是绝对不会放弃的!”
这句代表全剧核心价值观的台词说完,正义的男主瞬间施展出眼花缭乱的必杀光波,怪兽心领神会,挂了。
作为低幼儿童的偶像代表,奥特曼当然要说完全正确的话——“绝对不要放弃啊”。
这其实很科学:因为低龄的孩子更加倾向于把人和世界看成简单粗暴的两极:好与坏,坚持与放弃,成功与失败。他们尚且无法理解和接受:生活的真相其实复杂无比,人类的情感亦是如此。
之所以说简单粗暴,是因为它抹杀了真实世界的复杂性。长大后,你才慢慢发现,生而为人的hard模式在于:鲜少存在可以放之于四海的准则。
从很大的意义上说,不放弃当然是宝贵的品质。
但事实上,我们的日常就是在不断地选择和放弃。比如:午餐的外卖,你选择了套餐A,同时你也放弃了套餐B、C、D;去找发型师,你选择了复古羊毛卷,也就放弃了法式慵懒;谈恋爱,你选择了白月光,也就放弃了朱砂痣。
以上可能是些再琐碎不过的日常,还不至于伤筋动骨。
但如果那些伤筋动骨的事件有一天也会来临呢?比如当你发现自己受困于以下这些情境:一个低价值感的职业环境,一段糟糕不良的关系,或者一个没有可能实现的愿望,等等。
这样焦灼难耐且无力的时刻,你会选择放弃吗?进一步说,你有放弃的能力吗?
是的,放弃也是一种能力。
在某些情境下,放弃意味着:你可以确认自己的感受和需要,可以确认环境或他人的反应和状态,可以对未来的方向和可能性作出评估,可以进行综合的判断、选择,以及作出决定,同时还包括在情感上,可以预见并耐受放弃带来的挫败和失落。
听起来,这个过程好像还蛮成熟的,不是吗?
我们从字面上去感受一下“放弃”这个词,它清晰地传递出这样的意味:主动选择结束或者离开。
但对于有些人来说,在使用“放弃”这个功能上,是存在困难的。哪怕是长久地陷入困顿和痛苦之中,他们也无法主动离开、选择放弃。
难在哪里?
难以放弃的是婴儿般的全能感
我们可以从那些“选择困难”的人群身上尝试做一些理解。
选择困难的动力学解释很多,但略微体会下,你也能从字面上感受到:选择困难的原因之一是无法放弃——选择就意味着放弃其他可能性。
举个例子:我有位前同事小A,有一次她来我家,临近中午的时候我俩准备点外卖。在刷了整整一个小时的外卖菜单之后,她摊在沙发上,重重地把手机扔向一边。
我:你可算是点好了。
她:并没有,我没下单。
我:???
她翻着白眼:这么多我都想要啊,你让我怎么选?
这里面的逻辑是:因为每一个都想要,因此放弃哪一个都不行,所以选择困难。
“这么多我都想要”——感受一下,这是不是散发着婴儿般的无所不能?
“小孩子才做选择题,成年人什么都要。”这不过是句调侃。偶尔在你犹豫要什么口味的奶茶或者拿不准口红色号的时候,也许可以傲娇地做一回宝宝。但在大多数情况下,真相恰恰相反:成年人是必须做出选择的。
再比如那些“鸡娃综合症”患者,这样的父母很难放弃对孩子过高的期待,这期待何尝不是婴儿般的全能感?只不过父母把自己的全能幻想投射到了孩子的身上。
当然这可能更糟,如此的投射扭曲之下,你还可以嗅出其他味道:比如控制,比如施虐。
放弃可能意味着对他人的巨大攻击
在很多情境下,放弃都意味着关系终止。从动力学的角度,这确实在象征层面代表着某种攻击。事实上,攻击本身并没有多大问题。关键在于:在一个人的无意识幻想中,攻击的强烈程度以及攻击导致的后果究竟如何。
比方说:你想分手,你知道对方将会因此而痛苦,但同时你也可以确定,他肯定能够耐受并且最终可以恢复,他还是会好好的——你放弃了这段关系,这个象征层面的攻击,并不会摧毁对方。
但同样的情境在另一些人的无意识中,会呈现完全不同的版本。在他们的幻想中,终止关系的攻击是巨大的,甚至是毁灭性的。
这里面有过度自恋的部分,同时也包含了无意识中投射性地认为对方过于脆弱。
从克莱因的角度看,这可能涉及到婴儿在早期对母亲乳房的攻击,母亲是否可以涵容住,并且稳定地以抱持性的身份给予回应。如果母亲在婴儿的攻击下常常处于破碎状态(比如情绪崩溃、冷漠、报复、严厉惩罚),那么婴儿很可能把自身的攻击看作是洪水猛兽,夸大性地认为自己的敌意会摧毁客体。
无法放弃,因为好歹这是一段关系
有关系好过没关系;纵然是坏的关系,也能依稀看到依恋残存的痕迹。
如果完全没有任何情感层面的回应,这对于人类婴儿来说意味着什么?
最骇人的证据来自18世纪,德国皇帝腓特烈二世的婴儿实验。实验的大致内容是:多名婴儿出生后不久便被集中起来,他们远离自己的父母。护工每天会给孩子们带来足够的食物,但被禁止与婴儿进行任何情感互动,包括语言、触摸、眼神交流。大约在一年内,实验中的这些婴儿陆续死亡。
“死亡,即是无人回应之地。”
再比如,你也许还记得松子小姐(日本电影《被嫌弃的松子的一生》)。她有一个体弱多病的妹妹,父母几乎将所有重心都放在了照顾病儿(妹妹)身上。松子的早年生活充斥了严重的“被忽视”,无论松子做什么,都很难引起父母的关注。这个部分等同于:没有回应。
成年后的松子拥有惊人的吸渣体质:面对数任伴侣们的出轨、家暴,她说:
“一个人是地狱,两个人也是地狱,两个人总比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好。”
也许正是恐惧再度回到曾经无人回应的绝境,所以哪怕再糟糕的关系,有些人也难以选择放手。
放弃可能会激活关于分离的焦虑
很多时候,放弃是无法绕开分离这个议题的。
我们可以想象,这也许会激活很多人关于分离和丧失的焦虑。尤其是早年经历过分离创伤的那些人。
如果过早地经历与父母的分离,比如被寄养、被留守、低龄被寄宿、父母离世等等,这会破坏孩子对于重要他人乃至对于世界的信任感,同时伴随的,是对自己价值的怀疑和贬低。
对于心智化水平不足的幼儿来说,他们尚且无法从现实层面理解父母为何离开,“分离”始终会带着“被抛弃”的阴影,这阴霾带来的恐惧可能会绵延一生。
我记忆深刻的案例之一:来访是一位中年女性,结婚二十多年,她与丈夫常年分房或分居在城市的两端。漫长的婚姻生活里,他们之间无性,也无交流。但她非常笃定地说:离婚是不太可能的了,每次只是想象一下“离婚”这两个字,就如同万箭穿心。
我想她可能是知道的:她之所以在这样枯竭的婚姻里度过了如此漫长的岁月,也许是源自早年颠沛流离的被寄养经历——她在1-10岁,曾经不停地辗转于不同的寄养家庭。
童年期反复而动荡的“分离”体验,使得她在此后的人生里,一直都难以想象和承受任何关系的断裂。
适时放弃与哀悼的能力息息相关
在恰当的情境和时机有能力选择放弃,可能是一种比较成熟和现实的功能。而这个功能和心智的成长是分不开的。
那些被困住的心灵要如何成长?
哀悼,也许是一切成长的终极奥义。
我记得曾老师不止一次地说过:一个人成长的能力基本上等同于他能够哀悼的能力。
哀悼是一种健康的心理功能。它是一种建立在告别基础之上的整合,对过往一切经历与感受的整合,对心灵各个面向的整合。
需要哀悼的不仅仅是那些创伤的部分,还包括生命中逝去或终将逝去的一切:那些你从未得到过的,那些你得到过又丢失了的,那些无所不能的幻想,那些终有一天会破灭的理想化,等等等等。
这是整合,也是创造。
哀悼的另一端,连接着更加真实而丰富的世界,也通往更加真实而丰富的生命本身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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